第四十九回 执觞政令主首当权 严酒律王郎偏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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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陈小儒既做令官,该由自己行起,取过骰盆头一掷,即成了点面,看去却是老僧倚门挥拳。二郎笑道:“掷得好,既曰老僧,偏又挥拳,而又倚门挥拳,倒要看这条令如何注解。”便将令本取过,翻开看道:
如掷得老僧倚门挥拳者:怕闻钟得得而来,先装此金刚努目;竟傍户汹汹以待,休说那菩萨慈心。犯此嗔念之愆,愧彼蔺黎之号。掷此者有犯清规,又生气恼,非空门所宜出此,当重罚。姑念势利乃僧家之本等,依栖羞士子之烦多,减罚两大杯。须出席斟一大杯,恭敬于公子之前,说:“僧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知罪了,望相公恕我。”再唱《势利僧》曲词一支,敬酒不恭者,不唱者,罚三倍。
二郎看毕,大笑道:“这令未免罚的太苛,小儒可谓作法自毙,请敬酒唱曲子罢。”小儒无奈,只得斟了一杯酒送至伯青面前,照令而说。说罢,引得满座大笑。王兰道:“这故事是我姓王家的,若我抽着公子的筹子,才切当呢!怎么倒便宜了伯青?”小儒道:“者香且慢高兴,这令中惟妓女罚款最刻,自然会临到你头上去;我曲于是不会唱的,情愿罚三倍。”便先将正数两大杯罚酒吃了,正娈再斟,五官止住道:“九杯酒你也难吃,我替你唱宁罢。”王兰道:“别人代唱不算,还得小儒自家唱才好。他是令官,先就找人代唱,少停我们罚了令,也落得效尤找人了。”五官道:“不是小儒找我的,是我愿意代他的。况且小儒真实不能唱,一定苦人所难,亦觉无趣。就是我不代唱,他横竖罚九杯酒也没有事了。”王兰笑道:“我也不同你辩,只要我罚了令,央你替代,你别回我就罢了。”五官也不答言,遂从从容容唱了一支《势利僧》。
下家该从龙行了,从龙掷了个屠沽闺阁卖俏,笑道:“屠沽儿在闺阁中,本不可了,何况还要卖俏。料想注解是定然发科的。”即寻出这条令看道:
如掷得屠沽闺阁卖俏者:杀牛好酒虽英雄,底事惯憎脂粉;卖笑争妍偏顾盼,何妨暂媚钗裙。不意帏幔之间,有此须眉之辈。掷此者矫揉造作,殊失本来面目,罚三杯。然既思效学巾帼,恐未悉其致。令在座之妓女,添媚增姣,唱艳曲一支。掷者当诚心敬意,危坐以观罚酒。并令少妇俯眉承睫,与掷者把盏。从龙笑道:“这条令便宜了我,却很难为了者香、小臞两个了。怪道小儒说妓女的罚款最刻。大约此令少妇与妓女两条不罚则已,罚则都是有趣的。”五官笑着,起身道:“让我来敬酒,要请教者香、小臞了。”王兰道:“你这促狭鬼,不肯代我唱,还要取笑我。好在令条上说,少妇须俯眉承睫与掷者把盏。你若错一半点,我也不依的。”五官道:“不用你担心,我的门面我自会做的。”说着,满斟三杯,放出本来做戏的身段,曲意柔情,一杯一杯送到从龙面前。真乃眼横碧水,眉锁春山,腰肢若杨柳临风,行动似芙蓉带露。合席同声赞妙,连王兰亦不禁叫好。既见五官送过酒,自己也难推托,便自低眸,细细的唱了一支《佳期》。梅仙电照样接着唱了一支。从龙果然正襟危坐,以听唱罢。合席又赞好不绝。从龙将三杯酒吃过,该王兰接行。王兰正要伸手去掷,梅仙道:“者香太爷,你可要掷好了。此次是你掷骰,我附着你行,再不要带累了我。适才我已经唱了一支冤枉曲子,总怪我怎么偏偏附着你这条令!”王兰笑道:“你不要说馁气话,我若自家掷出受罚的令来,不要你罚,我代你就是了。”说着,掷了两次,方成点面,是妓女闺阁酣眠。遂展开令本,看上面写道:
如掷得妓女闺阁酣眠者:君向巫山,妾可为云为雨;神来洛水,人讶胡帝胡天。翩翩疑汉室宫中,袅袅记柳生梦里。掷此者既已酣眠;不便再饮。当央在座之公子,代饮一大杯。如有附令者,亦饮一大杯。掷者随意唱小曲一支,须词意贴切本旨,四座宜寂然以听,不可扰其香梦。
王兰看了,只得先央伯青吃了一杯,梅仙也吃了一杯。五官命人取过琵琶,拨着弦索,催王兰唱曲。王兰道:“我今日犯了唱的罪了,大曲小曲闹个不清,行终了令,到底派我唱多少?”遂顿开歌喉,唱道:
昨宵梦入阳台里,携手罗帏,同效于飞。弱蜻蜓低回款点秋江水,俏鸳鸯酣眠软借春花蕊。醒来犹记,重订佳期,问今宵可能再领风流味?
唱毕,众人齐声赞好。下家该二郎行了,二郎掷了个乞儿章台走马。梅仙一眼看见,忍不住又笑了。小儒恐梅仙再说,更使二郎难处。忙取过令本,代二郎展开念道:如掷得乞儿章台走马者:郑元和风流不减,扬鞭重唱莲花;唐六如放浪堪思,击筑豪倾竹叶。依稀柳色犹存,落拓花容未改。掷此者身虽沦落,心尚雄豪,当满饮一杯以自幸。然与公子把臂章台,窃恐不可,须同公子与在座妓女轮流拇战,谁胜妓女,则令妓女与谁送酒三杯,以订永好。
二郎遂让伯青与王兰掐拳,伯青输了,随后二郎胜了王兰。王兰只得送了三杯酒与二郎,二郎站起一吸而尽。下家该伯青行令,伯青掷了个公子市井卖俏。汉槎忙取过令本,看道:
如掷得公子市井卖俏者:效当年掷果潘安,观来士女;输昔日游街京兆,容欠端庄。争强于什伯之中,夸美于闾阎之地。掷此者虽然风流自赏,本属少年未免矜张太甚,有失端严,是与屠沽,乞儿同志矣。可与在座屠沽、乞儿拇战,以分胜负,负者罚一大杯。再与在座少妇、妓女猜枚,掷者负,则分送少妇,妓女每人一杯;少妇,妓女负,则合唱小曲一支,须暗含劝其归去韬藏之意。
王兰笑道:“有趣,独这条令满座皆不寂寞。惟苦了老僧,没人理他。”伯青道:“好在拍拳是两个人,猜枚也是两个人。我与子骞同你们,恰好配作两对儿。”遂议定伯青与从龙掐拳,与五官猜枚;汉槎与二郎掐拳,与梅仙猜枚。因王兰罚得太多,-让他躲过一次。伯青道:“未免便宜者香了,我是刁;依的。既你们说下饶了他罢。”王兰笑道:”伯青不要太满,你保得住不受罚么?你若罚了,我也会钉钉认木的。”说着,众人早隔座吆五喝六搳起拳来。少停,伯青胜了从龙的拳,二郎胜了汉槎的拳;猜枚却是五官,梅仙负了,各人吃了酒。五官抱过琵琶,与梅仙合唱道:
冤家犹是少年心,终日把闲花野草寻,可知你闺中妻子望殷殷。你只顾斗鸡走马,似落叶飘萍,一味价东西不定,决不想旁人的议论批评。他只说你恋着了奴家,改了情性。
唱毕,众人称赞不绝。下家该五官行了,五官丢下琵琶,抓起骰子,掷了个少妇方丈参禅。王兰忙取过令本,笑道:“倒要看这少妇怎样在方丈参禅呢?”便展开念道:
如掷得少妇方丈参禅者:小鸾彻悟三生,自陈诳戒;琴操顿空万念,独矢皈依。羞他巾帼称姣,向我蒲团兀坐。
掷此者深闺弱质,遁迹空门,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当恭敬在座老僧一杯,拜为师父。须再别其格,以法叶小鸾贪
嗔淫杀四问。五官听说,即起身恭恭敬敬送了小儒一杯酒。小儒接过饮毕,笑道:“五官应该跪下,候我讯问才是。”五官笑道:“小儒将就些罢,你此时不是在任上,还要行出那做官的排场来,别要讨我笑话了。你快点问罢,若再延挨,我可不说了。”小儒笑了笑,问道:“你可犯过酒戒么?”五官答道:“犯过。”
洞房喜饮合欢酒,画阁祥开庆寿筵。
小儒又问道:“可犯过色戒么?”五官答道:
眉黛时教夫婿画,衾裯惯与小星争。小儒问道:“可犯过财戒么?”五官答道:
姑嫜每赐添妆锦,儿女同分压岁钱。
小儒又问道:”可犯过气戒么?”五官答道:
嗔婢掐来花带叶,怪郎笑对谑兼嘲。
众人听了,点首痛赞。小儒回身看了看架钟,已交申正。向众人道:“我们吃饭罢,停会晚间再行,好在已行过一遭了。”即吩咐摆饭,大众吃毕,散坐盘桓。
里面丛桂山庄,众位夫人也散了席,各自品茶闲话。巴月娥邀着他母亲与王氏等人,至各处游赏。众丫头仆妇带着各府公子小姐们,也在满园里玩耍。
方夫人偶与洪静仪说到朱家亲事,-方夫人道:“今年乡试之期,两个孩子是要去观光的,倘能侥幸,转眼又要进京,这件事非明秋不可。我意在请王人人先写封信通知朱府,如宝征托庇中得一名举人,娶朱小姐过门自然是明秋了。否则今冬即看年庚,好让朱府早为预备。虽说两家不争竞财礼,一切零碎等物也非一朝-厶夕可以办成的。”静仪道:“我也这么想,男女孩子皆大了,早早完全,你夫人也少却一件心事。若大公子中了举,那是正经事,耽迟到明秋亦非好意的。明日即催我家老爷寄信去,看朱府回信来是何说法?恐他家尚有扭难,再通知冷府一声,请他从中成全。”方夫人点头称善。
少顷,已掌灯时分,内外灯烛点的明如白昼,又映着一天月色,上下交辉。早又摆上席来,众夫人仍是原座。巴氏母女等人即在里间退步内也设了一席,又扯了锦筝同坐。因今日是五官的生日,众人推锦筝首座。锦筝再三不肯,还是素馨在外间听见,吩咐他坐了。月娥等人又轮流与锦筝送酒。内外两席,浅斟低语,倒也热闹。外面红香院内,小儒等人亦入了座。王兰道:“我将才也算罚够了。此番仍是小儒的令官,我也要罚人这么几回方罢。”小儒笑道:“只怪你掷的名目不好,要想罚人是难的,只求不受人罚就好了。”仍叫人将骰盆、令本取过,自己又吃了一杯门杯,伸手掷了个老僧古庙参禅。取过令本,看道:如掷得老僧古庙参禅者:青灯向壁,于此中见佛见心;红叶满山,竟若个无人无我。三橡破屋栖身,几片秋云补衲。掷此者空谷修行,影形相吊,于世无知,真如已得,当自饮一大杯,下家接行。
小儒笑道:“妙,妙。这条令我也不去扰人,人也不来扰我。”便斟了一杯酒,一口吸尽,将骰盆推到从龙面前。从龙掷了个屠沽方丈酣眠,笑道:“有趣,上回闹到闺阁中,此番又闹到佛门中去了。”遂展开令本,看道:
如掷得居沽方丈酣眠者:济佛本是知音,一觉外只谋酒肉;如来未必恼我,迩时间放下屠刀。堪怜醉梦之俦,忽证阿那之列。掷此者虽眠非其地,幸情有可原,当与在座老僧各饮三杯。老僧随意席上生风,作禅浯问之。掷者如不能答,罚三大杯。
从龙看毕,即先斟了三杯酒吃过,复将空杯斟满,送至小儒面前。小儒擎杯在手,想了想问道:“在田你知我这杯酒,饮是不饮?从龙道:“你当饮者则饮,不当饮者则不饮。”小儒又在碟内拈起一片橘子,问道:“这橘子我还是敬你,还是留着我自家下酒?”从龙道:“敬人者情,白食者理。”问答罢,众人拍手赞好。
王兰道:“小儒问得妙,在田答得亦妙。老僧自然精通禅理,不料屠沽辈亦能解此,真不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语;你们吃过酒,该我们行令了。”便将骰盆拉过,送到梅仙面前道:“这一回派你掷,你前番抱怨我掷的不好,连累了你,你可要掷好了。”梅仙笑嘻嘻的抓起骰子来,一掷即成了点面,是妓女市井走马。王兰笑道:“你掷的好,变出个跑解马儿的来了。”梅仙道:“竹他什么解马不解马,只要不罚就是了。你瞧这条令,都不得过于受罚。”王兰展开令本,高声念道:如掷得妓女市井走马者:看如此窈窕身材,马背偏能稳坐;输尔辈鞭缰控驭,蛾眉何肯让人。彼美策骑而来,合市环堵以望。掷此者,孰料走马称雄出自女子,其技可奇,其事可鄙,罚酒不拘杯盏,随量而饮。当与在座公子随意角技,负者罚三大杯。如有附令者,掷者负,附令者饮。王兰笑道:“真不该应偏生派你当权,我为附令。你若负了,又是我吃酒,岂非我罚出神来了么!”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梅仙即与伯青言定掐拳,三拳两胜。谁知伯青胜了梅仙两拳,王兰只得将罚酒吃了。
下家该二郎接行,二郎竟三掷未成点面,便吃了三杯酒,将骰盆推到伯青面前。伯青让汉槎,掷了个公子章台走马。照令本上所说,同席贺饮三杯,恰恰汉槎年纪最小,众人又加添一杯,每人共吃四杯贺酒,惟王兰、梅仙、五官三人吃了五杯。
王兰道:“子骞附伯青的令,偏生掷得好,比伯青上回掷的公子市井卖俏还-胜一筹。不似小臞附我的令,他输了拳派我吃酒,可不是我今日运气不佳么!”众人吃过酒,汉槎将骰盆送至五官面前。五官掷了个少妇闺阁挥拳。从龙道:“这少妇在闺阁中挥起拳来,倒也好看。”遂代五官展开令本,念道:
如掷得少妇闺阁挥拳者:螓首峨眉,何故狮驯吼夜?鸾绡鸳帐,怕闻鸡牝司晨。人畏柳氏之威,谁受季常之辱。掷此者,闺帏少艾忽逞雄风,虽然夫也不良,未免彼妇太悍,当罚酒三大杯。如得之柳姓,正合河东故事。在座之公子与有陈姓:昔,均宜出席避其声势,俟下家接行后,方准入席。在座之妓女亦当出避,勿累公子。如私与公子交言,罚酒一杯,并令跪于椅上唱小曲一支。
五官听从龙念毕,便斟了三杯酒,次第饮尽。当五官饮酒时:伯青,汉槎,小儒,王兰、梅仙五人,皆出席远避。五官吃到第二杯酒,一眼看见王兰立在伯青身后,微微的笑。五官放下酒杯,取过烛台用手去弹烛煤,刚刚弹到伯青靴底旁边。伯青正与小儒说话,不曾留意。王兰恐烛煤烧损伯青靴底,忙推伯青道:“你低下头瞧瞧,不要只顾谈心,靴底多分烧通了。”伯青闻说,慌忙走开,正欲开口,五官道:“者香与伯青交言了,犯了令了,快吃罚酒,唱支小曲大家听罢。”众人一时皆会过意来,并声赞好。
二郎笑道:“未免过于苦了者香,好意怕伯青烧了靴子,反落在五官圈套中去,真所谓出了好心,没好报呢。”王兰方明白五官弹烛煤到伯青脚下-,是有心捉弄他的,恨的咬牙笑骂道:“你这小鬼头也来算计我,停会再同你算账。”只得入席吃了一杯酒,梅仙抱过琵琶屈着半膝跪于椅上,弹着说:“我唱了罢。”便唱了支《银钮丝》道:
风清月白好良宵,八月秋深丹桂香飘。雁声儿高,人生及时须要行乐好。樽中洒不空,座上客常到,闹嘈嘈猜拳行令同欢笑。看看月影已是满天了,那霹湿无声冷透花梢。宾主儿呀,好归去,归去明日再请早。
五官俟梅仙唱毕,忙斟了一大杯酒,出席向王兰,梅仙深深一躬道:“有累,有累,我罚一杯请罪。”说着,举杯仰起头一口吸尽,众人拍掌称快。
小儒道:“小臞唱的『归去明日再请早』,我们也好散了,明日请早罢。好在令已行交头,天也将近三更,我们亦该进点饮食,在田还要回衙门呢。”此时众人酒已有了几分,不过吃些面食点心之类,便起身散坐,漱口净面。家丁们送上一巡茶,从龙即起身作辞,小儒等人直送出园门。从龙上了轿,鸣锣喝道,回衙而去。众人亦各转寝所歇息。
单说丛桂山庄众夫人也散了席。方夫人留住婉容,小凤耽搁几日,玉梅邀了小风到他房里去住。两人命使婢烹茶,挑灯闲话。正说得高兴,见方夫人、程婉容,江素馨一同进来。小风,玉梅忙起身让坐,方夫人笑道:“显见你们是旧相识比旁人亲密,早早的约齐回房,唧唧喳喳的说些什么?我们偏要闹了来听。”小凤笑道:“有什么说呢,不过是陈篇旧套的话,还瞒人吗?你们来听也不妨。”
一语未了,又见秋霞执着手灯,照着祝琼珍赵小怜同进房来,后面奶娘抱了梦庚公子相随。素馨笑道:“你也来了么,怎么将梦庚带了来?”便伸手接过梦庚,坐在膝上逗着他望灯光扑笑。琼珍道:“我同爱妹妹到嫂子那边去说话,见丫头们都歪着打盹,问起来才知道你到这里来。恰好梦庚睡醒哭着找你,奶妈妈正要抱他来。又说陈云二位姐姐亦在这里,想必你们又议论什么,我们也赶了来,落得大家热闹热闹。况且明日再过一天,我与嫂子等人要回去了,这一次出月过了秋节才能来呢。”
说着,见小丫头们早设了座头,琼珍,小怜坐下。秋霞等婢,有服侍玉梅的丫头蕙香,小风的丫头文琴,邀至对过房内吃茶。众夫人谈谈笑笑,又与梦庚玩了一回。方夫人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正欲去与瑶君妹妹商量,却好你们总在这里,评论我这句话可使得?秋霞那丫头我爱他很伶俐,又不多言多语的。不比我家红雯那蹄子,虽然做事乖觉,这一张嘴比刀子还快,半点儿不肯饶人,到处惹事生非,我就可厌他。”
小黛笑道:“你不要错认了人,秋霞外面似忠厚老实,肚里比什么更清楚呢。说出话来,一句是一句,也够你受的。他不多话,正是他取巧的处在。倒是红雯有口无心,讨人嫌厌,其实肚子里直通通的,一点货也没有。我看这些丫头们中,不是我说护短的话,还是我家素月是个呆子,心里没得什么,嘴里也没得,与人好是这样,与人恼亦是这样。”洛珠笑道:“罢,罢,罢!人家的丫头都不好,惟有你家的素月好,是个呆子,都因主人好,丫头也是好的。正经本题上的话,还没有说出原故,被你在旁枝上闹了半日,那个好这个歹的。让人家将话说明白了,再领教你的议论不迟。”说的众夫人都大笑起来。小黛笑道:“我不过因陈太太说他家红雯不好,我分剖了几句,偏生不中你的意思,反引出你唠唠叨叨一大串的话来。我也不同你说了,让你听正经话罢。”方夫人笑着道:“我并非一定夸奖秋霞,因为有门亲事,代秋霞做媒倒也合宜,所以要与瑶君妹妹商量。以前我家老爷在江都县任上,有名得用家丁名叫王喜,办事颇有机变。”说着,回头对小黛笑道:“说起来这王喜,你该晓得的。”小黛听了,顿时满脸绯红,向地下啐了一口道:“你们怎么好咧!几十年的旧话,还记得这般清白。你也学他们贫嘴薄舌的克薄人,别要讨我骂你。”众夫人回思一想,又都笑了,笑得小黛坐不安身,站起来同梦庚去玩耍。洛珠道:“不要说罢,翠颦要着急了。”
方夫人又道:“我家老爷很为宠信他,凡有大事都叫王喜去干。连双福那孩子虽然自幼跟随老爷长大的,都不及他知道主人情性。后来江宁府藩司等任上,皆用他专办外差,事无巨细,从未舛错。前年又带他到京中去,回来时将他转荐到东府王爷的府里。王喜本不愿意,我家老爷再三开导了他,说此次辞官回南,用不着干外事的人,况你年纪不大,正好在王府里巴结一番,将来还可碰些造化。若是别人,想王府里这条门路还不能呢;再则我也不肯实力的去荐。你如跟我回南,未免可惜。你不比双福,自幼随我的,我也离不了他;他亦不能到别人家去的。你自己斟酌,别要误了好机遇。谁知荐了过去,王爷大为得用。也亏他会钻谋,一半年工夫把王爷骗的欢喜他非常,代他谋了个漕营千总,又代他在部里料理,指归漕标以千总补用。果然应了老爷的话,碰出造化来了。王喜连年腰内也积蓄的不少,复在部里大大花了一宗,现在以卫千总尽先拔补,即辞了王爷差使,来归漕标候补。昨日到了南京,已见过我家老爷,据说人又发胖了多少,很有个官儿气度。我意在将秋霞说给他做妻子,也不误了秋霞。若说他而今得了官,嫌秋霞是个丫头不肯要,有我家老爷说了,他不敢不依。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小子出身,不是什么名门大族的后裔,秋霞配他亦不为辱没。俗说夫荣妻贵,秋霞在这里是个丫头,他娶了过去,即是一位千总太太了。”
琼珍道:“这头亲事好是好极的了,在秋霞是求之不得,我只怕王喜不行。你虽说他是小于出身,彼一时此一时,而今到了富贵场中,忘却本来面目的人也多得很。在我们看起来一个卫千总亦算不了什么,在他由小于出身,营谋到六品前程甚不容易,难免无自尊自贵的念头。我想明日先叫人去,背地讨他口气,他若肯要秋霞,再请陈大人当面吩咐他,不然碰回头,倒彼此没意思。即如他不敢不要,委曲应许了,将来秋霞要跟他过一世日子的,与其日后带累他夫妻们口口舌舌的,莫如此时间明了,两无抱怨。”素馨道:“姑娘却虑的是,况且终身大事惭不可草率勉强。”方夫人亦称在理道:“明日即叫双福去问他,王喜本与双福契厚,他们是无话不说,倒可以得他个实在口气。”众夫人又谈笑了一回,时已四更。素馨因梦庚又在奶娘怀中睡熟了,怕的受凉,即起身道:“夜深了,我们去罢。”众夫人也一齐起身出外,秋霞、红雯等忙点了手灯过来,在前引路。小凤玉梅直送到院外方圆,又喝了一锤茶,文琴、蕙香上来服侍他两人睡下。将过夜的罩灯点了,随手掩上房门,同到套间里去睡了。方夫人回至房中,小儒早寝。兰姑与赛珍小姐尚坐在房内等候,见方夫人走进,迎上来说了两句话,又道过安置,兰姑回自己房去,赛珍退入里间套房。时小儒已醒,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又谈到什么好处了,连觉都忘却睡。”方夫人遂将秋霞说给王喜的话,说了一遍,小儒答应了。红雯伺候方夫人卸了妆,宽了裙袄睡下,方回至套房陪伴小姐安寝。一宵无话。
次早,小儒、方夫人起身梳洗毕。小儒出外,叫进双福将方夫人昨晚的话,吩咐他如何去探王喜口气,“再来回我”。说罢,即向园内寻伯青等人闲话。刚走过留养馆花畦,只见双福忙忙的走来回道:“王喜在外禀见。”一面将手本呈上,小儒就在双福手内见上面写着:“门下沐恩王起荣。”小儒笑了笑道:“如今改了官名了,可叫他到红香院来见。”双福答应退出,去领王喜。未知王喜来见有何话说,又未知秋霞亲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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