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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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皇姨招配轻掷彩球都监赏军大啖人肉一座花儿锦儿攒成的彩楼矗起于符彦卿府门前,远远望去,只见五颜六色,鲜明灿烂,又像是一堆花朵,又像是一团锦簇。那位天仙般的符皇姨,双手捧着个彩球儿端坐楼中,两行侍女站立左右,就好似是绿叶扶持着牡丹。楼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一齐拥挤在那里凑热闹看喜事。惟有楼前一箭之地,不许他人越雷池一步。
只是那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人各享着特殊权利,在这禁地内,平分占立着地步,等候那彩球儿带着好姻缘飞下来。这两家带来的家丁,就在这特殊范围外,分东西两头,一个个鹄立以俟。这时彩楼上乐声陡作,符皇姨起离座位,执着彩球出至楼前。
她那时便顾不得万目睽睽集视于她,展动一双秋水明澈的眼珠儿,照着楼下的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着实瞧了几眼。赵光义是已经在她家后花园里见过面,并且看得很清楚,认为很合意的。那韩公子是夙昔无缘,虽属通家,却未曾识面过,不晓得他是长子矮子,胖子瘦子,生得如何,长得怎样,所以当时她首先向赵光义瞟了一眼,觉得他今日的打扮比前日更漂亮了,端的是人品轩昂,仪表出众,便转过目光去瞧韩公子。“呵呵呀!”她不看时犹可想着他三分,而今一看,便半分儿也不肯想着他了;而且还觉得,他这样面目可憎的人须得立时离开此地,免得看着他恶心。
你道那韩公子的人品到底生得怎样,何以使她看了这等不满意呢?原来他那副尊容实在生得十分难看,脸儿漆黑,就像一块黑炭;背儿弯着,却似一张弯弓。只这两样,便已不能入选,其余可不必说了。当下符皇姨心儿上,眼角边,就只有赵光义这一个可意人儿,将彩球向上高高一举,往下轻轻一掷,真好眼力,不左不右,不偏不歪,端端准准打在赵光义头上。韩公子一见,心里一急,气往上一逆,便不能甘认失败,静悄悄地竟自奔过来抢球。符皇姨在楼上看着,心里又急,可是不好怎么样,想道:不要给他抢去,活活地把我坑杀了!说时迟,那时快,赵光义早把双手往头上一承接,就把个彩球儿紧紧地移抱在当胸。同时他家丁一围上,牵到青骢马,他一跃上去,家丁就簇拥着,一阵风回府去了。韩公子只弄得个望尘莫及,长叹了一声,死了这个侥幸心,没精打采地带了一班家丁,往他那不幸的家门而去。
符皇姨此时才放了一颗心,喜滋滋带领一群侍女下楼,进入府内,回明父母。符彦卿大喜道:“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原来符彦卿也知韩通的儿子丑陋,不堪匹配女儿;赵光义却是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正是女儿的适当佳偶。只是碍着世宗亲为韩通的儿子作伐,推辞不得,慑于至尊的威严,但愿不要把好女儿许给丑郎君。幸遇着两家同时求婚,效法彩楼招配故事,得以避韩就赵,免了一种为难。于是符、赵两府又忙着结彩悬灯,备办喜事:一边是女儿出嫁,一边是公子结婚。直闹到喜事办毕,两府才复归安闲。这一段佳话,便是赵光义与符彦卿所以为翁婿缘由。
过了些时,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军节度使武行德、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军节度使杨廷璋等,连袂入朝,同时召见。太祖赐宴于后苑,席间从容谓诸人道:“卿等都是国家的老臣,长久镇守在外边,公事又繁琐,殊不是朕所以优礼贤臣的本意。”说到这里,王彦超已明晓太祖的意思了,忙避席跪奏道:“臣本来没有什么功劳,却一向受着荣宠,心里异常惭愧;现在年纪又衰颓了,请陛下赐臣归老田园,这是臣极所愿望的!”太祖离座,亲手把他扶起,着实奖慰了一番。武行德诸人却不懂得太祖的微旨,还只管争着陈述自己往昔的战功及所经的艰苦。太祖不悦道:“这都是前代的故事,何必谈呢!”越日,太祖便降诏,诏免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杨廷璋诸人节镇的职权;惟王彦超独得留镇。
至是,宿卫藩镇不可除的痼疾一朝而解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祖宵旰忧勤,筹策国事粗安,满想可以高枕而卧,暂能安逸些时,谁知杜太后又生起病来,弄得太祖侍奉汤药,不敢少离左右,更是一刻不得宁息。
杜太后病越加重,自己晓得没有生理,便命太祖召赵普入内,同受遗命。太祖即命内监宣赵普进宫。赵普奉召,即忙来到宁福宫,至杜太后病榻前叩请了安,起来恭谨站立一旁。杜太后便问着太祖道:“你晓得你所以得国的缘故吗?”太祖奏答道:“这个是蒙着祖考太后的余福得来的。”杜太后道:“不是的。你所以得国的缘故,正是由于柴氏使幼儿主持天下呀。
若是周朝有了长君,你怎么能得到今日的地位呢?你百年之后,当把这个皇位传给光义,光义传与光美,光美传与德昭。
四海固广大,天下固辽阔,难得治平,但是只要国家有了长君,不令无知的小儿去主持,就是社稷的幸福了。你须记着我的言语!“太祖泣对道:”儿敢不遵依母后的教训!“杜太后顾谓赵普道:”你一同记着我的话,不可违背!“赵普忙跪着奏答道:”臣当敬记太后的旨命。“就在杜太后榻前,把杜太后适才遗嘱的言语,写立誓书,并在末尾署着”臣普记“三个字,即把这誓书收藏金匮中,交给谨密宫人掌管着。
原来杜太后生有五个儿子:长的名做匡济,太祖居次,第三名做匡义,第四名做匡美,第五名做匡赞。匡济与匡赞两个,没有好大就死了;现在生存的,就只是太祖与匡义、匡美三人。
这匡义就是光义,匡美就是光美,因为在太祖登基的时候,他两个避太祖讳的,就把匡字改了光字,这是皇家的规矩,所以杜太后适间也只得依照今名称呼。这德昭,系太祖的儿子,是元配贺夫人生的,前面已经叙述过。又捱过了两日,杜太后的病到了绝境,再也捱不下去了,即崩于慈德殿。这位贤德的皇太后便永远抛弃尘世了。正是:人生有气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当下宫里宫外同举哀声。这个皇太后的大丧事一下来,朝廷中忙了个人仰马翻,自不消说的。杜太后享年六十,即谥为明宪。到干德二年,复改谥昭宪,合祔安陵,且不必提它了。
不久,太祖命皇弟赵光义为开封尹,赵光美为开元尹。
太祖在这时因已定计尽收诸宿将兵柄,削除藩镇大权了,便注意于选将守边的事件。于是命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宁武,以防御西夏;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州,贺维忠守易州,何继筠领棣州,以抗拒北狄。又命郭进控制西山,武守琪戍屯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诸将的家族都留在京里,抚养得很优厚。诸将在镇,所有郡中管榷的利益尽给与他们;附带贸易,豁免征税;又命召募骁勇士以作爪牙;凡军中一切,概许便宜行事。遇着诸将来朝,必定召对命坐,赐食赉金,优赏有加。因此,诸将在边都富有资财,得以募养死士,使作间谍,侦悉外国的国情以及机密事件,每逢外国要来侵犯,在他还没有发动,这里就晓得了,预先作了准备,埋伏掩击,常占着优胜。自此西北好多年没有祸患,用不着担忧;太祖便专心尽力于东南,略取荆、湖、川、广、吴、楚的地方。
建隆四年元旦,太祖降诏改元为干德,即以是年为干德元年。百官当着这岁朝佳日,改元伊始,正在朝贺,忽武平节度使周保权遣使告急。这周保权系周行逢的儿子。周行逢在周世宗时因平定湖南有功,封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军节度使,管辖湖南全境;太祖正统,加授中书令。周行逢受命后很能努力王事,克尽忠诚;惟在镇一切措施,都照旧制,行动自由,未能改照宋廷规矩。太祖因初定天下,只要他不作乱抗命,便也由他,未遑过问。到了建隆三年的冬里,周行逢患病已无可医治了,即召所属将校嘱咐道:“我部下凶狠的,差不多已经杀尽,惟张文表一人存着罢了。我若死去,张文表必定要作乱的。
各位好好地扶助我的儿子,莫把土地丧失了。到必不得已的时候,宁肯全族奉土归朝,勿使陷落虎口,同遭祸殃!“说罢,就一命呜呼。诸将校遵着周行逢的遗嘱,扶植周保权接着他的职位,一面发丧。讣书传到衡州,张文表果然奋起道:”
我与周行逢都是由微贱而起立功名的,他生时名位在我之上,我还可勉强服从他,而今他已经不在了,我怎能屈在下面服从小孩子呢?“便整军缮甲,厉兵秣马,准备作乱。适逢周保权派兵到永州去瓜代守戍的军兵,打从衡阳经过,张文表便把他一起赶逐了,趁势去袭取潭州。潭州留守廖简,素来轻视张文表,对他毫不加防备,张文表兵到潭州,一经冲进留守府内,廖简还在那里宴客,饮得醺醺大醉,遂被张文表杀了。张文表既占据了潭州,便声言要进取朗州,灭却周氏。朗州得到这个惊人消息,不由得恐慌起来。于是周保权便一面遣杨师璠去剿击张文表,一面打发人向朝廷求援。太祖从前派遣卢怀忠作使过荆南,当卢怀忠奉命起行的时候,太祖对他道:”江陵的人心去就,与夫山川的向背,我想要晓得一个详细;卿此番前去,务须查察明白回来。“卢怀忠到了荆南,加意查察,尽知详细;回到朝里,便奏明太祖道:”荆南高继冲兵马虽然很整齐,可是还不到三万人;谷米的收获虽然很丰富,惜乎民困而暴敛。
加之南近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奉朝廷,四面吃紧,要攻取他是很容易的。“所以周保权来求援助,太祖便对范质道:”江陵四分五裂的国度,而今出兵湖南,假道荆渚,趁便平服了他,这是千稳万全的策略。“即命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做都监,率领军兵,借道高继冲讨伐张文表。那高继冲职任荆南节度使,系高保融的儿子、高保勖的侄儿。高保融的祖父名做季兴,在唐朝末年受任为荆南节度使,历梁及后唐,晋封南平王。高季兴死后,由子高从诲袭爵。高从诲死后,传位与长子高保融。高保融又传与乃弟高保勖。高保勖乃传于高继冲。荆南与湖南境地毗连,至是高继冲听得张文表作乱,怕他侵入,也拜表奏闻太祖。这时慕容延钊等已经出发了,太祖便降诏知照高继冲,叫他莫慌,并命他发水军助讨潭州。高继冲奉到复旨,即令亲校李景威率水师三千,出发潭州。这边慕容延钊到了襄州,便遣丁德裕为使,见高继冲谕意。高继冲部属孙光宪即对高继冲道:”中原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的志向,而今宋主规模宏大,远过周世宗,不如趁早把疆土归献与他,既可免得祸害,而公亦不致失掉富贵哩。“高继冲乃遣派叔父高保寅,奉牛酒往荆门犒师,且觇看宋军的强弱。慕容延钊见了,十分优待。高继冲听得,以为是可保无虞了。这夜慕容延钊召高保寅燕饮于帐中,殷勤劝酒。而李处耘即率领轻骑数千,连夜倍道前进。高继冲正等待高保寅回来,忽听得宋军已到了,连忙惶怖出迎,在江陵北面十五里路的地方遇着李处耘。李处耘见着高继冲,便叫他在那里接待慕容延钊,自己带着兵先进城去。等到高继冲回来,宋军已尽行据住紧要所在。
高继冲大惧,便缴出版籍,把三十六州县尽行归献朝廷,遣客将王昭济奉表赍纳。太祖甚喜,即命王仁赡做荆南都巡检使,仍授高继冲为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亲属僚佐,都拜官有差。
这时杨师璠已破张文表于平津亭,执住张文表,把他脔割给军兵吃了。潭州城府成了个空的。慕容延钊与李处耘便乘虚长驱直入,占据潭州,将再进兵至朗州。
周保权的牙将张从富等以为张文表已经伏诛,而宋军尚继续进行不已,恐怕他袭取朗州,便相与拒守,遏止宋军。慕容延钊的兵到了,不得进去。
太祖听得消息,便遣使晓谕张从富等。张从富等不听太祖的谕命,竟带兵到澧江迎战慕容延钊。慕容延钊便与李处耘两个分兵接战,奋勇一仗,把张从富等的军马杀了个落花流水,俘虏无算。张从富等逃得命的,收拾残溃,一起逃回朗州去了。
李处耘大赏所部,择俘虏中肥胖者割肉作糜,分啖士兵,又拣几个少壮的,在他们面上刺些字,纵还朗州。那几个虎口余生逃回城中,便讲说宋军好啖人肉。此传彼述,弄得通都皆知,全城顿时陷入恐怖状态之下,个个惊骇,纷纷避逃。及至李处耘攻城,城里已纷乱得不可收拾了。张从富自知不复能支,即遁往西山。大将汪端便保护周保权并周氏家属,逃匿江南岸僧寺中。李处耘便一鼓入城,急遣田守奇渡江追周保权。这正是:几代版图全覆没,一家骨肉尽奔逃。
要知周保权一家是否能脱逃,慕容延钊、李处耘怎样收拾朗州,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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